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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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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傅家外屋漸漸安靜下來,客人們紛紛告辭,傅天佑朗聲笑著同客人們告別。

內屋,蘇嬈娘負氣地把皺成一團的手帕扔到了地上。

昏暗的燭火下,她的皮膚嫩白似雪,氤氳著一層朦朧的珠光,表情卻有些陰郁,全然沒有新嫁娘的歡喜、緊張與羞澀。打從第一眼看到她的這個家,她的心便沈到了谷底,涼颼颼的。兩間木頭搭起來的房子建在半山腰,從山腳爬上來得小半個時辰,期間得撥開一叢叢比人高的野草才能尋得到落腳的地方。

到家的時候,她剛上腳的嶄新繡鞋便成了泥疙瘩,鞋面上的花朵一個都看不見了,嫁衣的下擺上沾滿斑斑點點黃泥和綠葉的汁水。回憶起之前給妹妹蘇慧娘送嫁的情景,蘇嬈娘便胸悶難過,氣得想哭。

蘇慧娘說給了鎮上的陳家,光聘禮就有二十四擡,堆滿了家中的院子。出嫁時陳家專門請了班子來熱鬧,妹妹是坐嶄新的四人擡大紅花轎走的,這份尊貴是村裏幾十年來的頭一分,饞得村裏未出嫁的女孩們眼熱不已。

而蘇嬈娘卻嫁給了山上的獵戶傅天佑,聘禮只有可憐的八擡,連院子角落都沒占滿,出嫁的時候更是冷清,花轎沒有不說,上山沒人背,還得自己爬上來。

這些也就罷了,婚禮是給人看的,清冷些也不打緊,只要自己日子過得好好的也就是了,可是她未曾料到,傅天佑家的窮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

傅天佑只有兩間木頭搭成的房子,連院子都沒有,更別說圍墻了。出了房門便是竹林,風一吹,竹葉便簌簌而落,堆了滿地,一腳踩下去軟軟的,落不到實地的感覺。更不知道這厚厚落葉下是不是藏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比如,蛇。想到這裏,蘇嬈娘忍不住縮了縮腳,後背一緊,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慌裏慌張地四處張望。

屋子裏光線十分昏暗,原木樁子打磨而成的桌子上擺著四碟吃食,桌子下方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楚,涼風吹來,桌子底下發出奇怪的簌簌聲,好似有什麽東西在爬。

那裏會不會藏著蛇?蘇嬈娘驚出了一身冷汗,又怕又緊張,朝門外喚了兩聲,沒聽到傅天佑的回應。

簌簌的聲音越發明顯了,蘇嬈娘隨手抓了把撒在被面上的花生、棗子朝那邊扔了過去,「走開!」她顫著聲嬌斥,希望能將桌子下的東西嚇跑。

桌子下果然安靜了一瞬,蘇嬈娘緊張得額角冒出了細汗。

嘎吱、嘎吱……桌子下傳來小動物噬咬東西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裏顯得特別響。

老鼠?一想到桌子底下可能藏著長尾巴,臟兮兮的老鼠,蘇嬈娘心裏立刻毛了起來,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出去!」蘇嬈娘胡亂抓了東西往桌子下扔過去,驅趕躲在那裏的東西。

忽然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從桌子底下鉆出,朝蘇嬈娘的方向沖了過來,蘇嬈娘嚇得尖叫,立時往床上跳,一個不當心撞到了床柱,頓時眼冒金星,眼前發黑。

那紅色的活物叫了一聲,沖她身上撲來,溫溫且毛茸茸地撲了個滿懷。

聽到房裏的尖叫,傅天佑一陣風一般沖了進來,撲到床邊,緊張兮兮地連聲問道:「你怎麽了?」蘇嬈娘抖抖搜搜地伸出手,指著懷裏那團物什,「老鼠!」傅天佑這才瞧見他豢養的小寵物紅狐貍飛虹正撅著毛茸茸尾巴一個勁地往蘇嬈娘身上扒,好氣又好笑地拎起小狐貍的脖頸皮,將它扔出門去。

飛虹正玩得高興,不滿地叫了兩聲又跑了回來。

見蘇嬈娘抱著雙膝縮成一團,躲在床腳瑟瑟發抖,竟是真的被嚇到了,傅天佑面色一沈,朝著小狐貍搖搖食指,「今晚你不準進來。」機靈可愛的紅毛小狐貍朝著他嚶嚶地叫了幾聲,終究還是妥協了,垂著尾巴,垂頭喪氣地出門去。

傅天佑深感歉然,伸出手握住蘇嬈娘的雙肩準備安撫她一下。

誰知剛碰到她,她便炸了,「你出去!」蘇嬈娘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瞪傅天佑,只是眼眶中飽含眼淚,這份怒氣便顯得柔軟了許多。

「嬈娘,別害怕,飛虹是狐貍,不是老鼠。」傅天佑溫言解釋道:「有它在,蛇和老鼠都不敢靠近這屋。」蘇嬈娘的雙唇抿得緊緊的,根本一個字都不願意聽,嫌棄和憤怒的情緒十分明顯。

傅天佑見她額角上細密的汗珠,知她嚇得不輕,內心十分愧疚,「你餓不餓?竈上燜著雞湯,我給你端來。」說罷便走了出去。

房間裏安靜下來,蘇嬈娘渾身一松懈,整個人軟倒在床上,她橫過胳膊遮住臉,無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同樣是蘇家的女兒,為何命運卻如此天差地遠?妹妹不如自己漂亮,還能嫁得那麽好,而她這樣的容貌,十裏八鄉都無人能及,怎麽就嫁給了窮獵戶傅天佑。蘇嬈娘悲從中來,哭聲壓抑不住,穿過墻壁落到傅天佑的耳朵裏。

傅天佑坐在竈膛邊往裏填柴,目光卻落在了哭聲傳出來的那個方向。她好像不喜歡這裏,這個猜測讓傅天佑的胸口有些發悶。

蘇嬈娘越哭越委屈,越想越難過,當初陳家人來家裏相看的時候,陳家太太明顯更屬意她,這簡直讓蘇嬈娘喜出望外。陳家可是鎮上的富戶,陳大少爺帥氣又多金,能嫁進陳家當少奶奶可是鄉下女孩子們夢寐以求的事。可後來,陳家來下聘的時候卻選了她妹妹蘇慧娘。

一開始蘇嬈娘還有些想不明白,後來是小弟道出了原委,原來陳太太那日來家中相看了以後,她妹妹蘇慧娘就暗中追了去。後來也不知蘇慧娘和陳太太說了什麽,最後陳太太竟選中了蘇慧娘。

好好的一門親事被妹妹陰了,要說蘇嬈娘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女孩子的婚事本就該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傅天佑也太窮了!爹爹、阿娘怎麽就把自己許給了他呢?

想到這,蘇嬈娘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嫁衣。這身嫁衣還是娘親出嫁時穿的嫁衣,頭上手上戴的是奶奶留下的銀篦子跟鐲子,全身上下,除了繡鞋是自己新繡的外,竟沒一樣新的,偏那繡鞋現在還糊滿了泥。

糟糕,此時她正穿著這雙糊了泥的繡鞋躲床上呢。蘇嬈娘連忙起身,被褥上果然掉了幾塊幹涸了的泥塊,她蹺著腳挪到床邊,仔細地把泥塊撿掉,把被褥拉到邊上拍幹凈。

傅天佑捧著雞湯走到門口,看到的便是蘇嬈娘彎著腰、垂著頭細心整理被褥的模樣。她筆直挺翹的鼻子下,美如菱角般的紅艷粉唇微微用力抿著,在昏暗的燭火下越發顯得膚白唇紅,似枝頭鮮花嬌艷欲滴。

小狐貍飛虹躲在傅天佑身後,好奇地伸出了圓滾滾的大腦袋,一雙靈動的圓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那個占據了房間的漂亮女人。她究竟是什麽猛獸?居然讓主人如此懼怕,哎,因為主人很怕她,害得小飛虹都不敢進去了欸。飛虹看看彎著腰在屋裏忙碌的漂亮姑娘,又看看傻站在門口的主人,小腦瓜有點不夠用了。

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身上,蘇嬈娘擡起頭看向門口。傅天佑捧著一個粗實的土碗站在門口,正楞楞地看著自己,只見他穿著一身略整齊的衣裳,袖口與褲角邊還有幾個不太顯眼的補丁,腳下的鞋也有些散線了,還有腦後用來束發的布帶也已經褪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他在新婚夜都穿得這樣寒酸,可見他已經坐實了窮獵戶這三個字了。

蘇嬈娘又有些氣苦,她索性背過身去整理床鋪,把被子、枕頭拍得砰砰響。

傅天佑發了一會的呆,捧著雞湯走了進來,「吃點東西吧。」蘇嬈娘咬著唇,不理睬他。

傅天佑有些黯然。

蘇嬈娘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美人,多少年青後生對她垂涎三尺,當初他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蘇家提了親,沒想到老丈人一眼就相中了自己,願意讓蘇嬈娘嫁給自己。能把這麽漂亮的姑娘娶進門,真是他天大的福氣,可他這麽窮,她有點小脾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傅天佑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夜裏沒吃飯,還是吃點吧,餓壞了就不好了。」說著,他將香噴噴的雞湯放桌上,又退了出去。

蘇嬈娘還在跟床上的被子、枕頭鬥氣,枕頭只有一個,被子也是硬邦邦的,待會要怎麽睡嘛。她氣得想哭,肚子卻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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